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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章 亲自操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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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他人存在,在风雪中苦熬童年,别人还在父母怀中撒娇,她已经肩负起了保护他人的责任,幼年时她将纳兰述抱在怀里,成年后她永远护着他的背后。

    当她可以获得自由时,一场燕京大火,命运给她横加罪孽,自此活泼放纵的戚真思死去,换得背负沉重的她。

    那两年她自我放逐离群如孤雁,寂寞的羽翼依旧不忘笼罩在旧主的上空。

    直到如今……

    殿门前那一眼,她竟见她眼底解脱笑意——是不是这些年,她一直沉溺于苦痛深渊,不得解脱?

    君珂恨自己过于疏忽,从未真正关心过她,似乎总觉得真思坚强无畏,未曾想命运于她,依旧有不可触碰的巨大黑洞。

    执着的人,遇上罪孽,往往挣扎不脱。

    如果能早一些开解她,是不是不会有今天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戚真思缓缓睁开眼。

    她眼底神光已散,柳杏林终究没能赶得及救她,或者说,她拒绝了柳杏林的相救。

    在柳杏林赶来后,她只说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我要完整地来,完整地离开。”

    执拗的戚真思,无畏死亡,要的只是一份永恒的安宁。

    她还支撑着,是因为在等君珂。

    看见君珂,她眼底漾出温软的笑意,君珂俯下身,靠近她,轻轻道:“纳兰脱离危险了……我……我带你进去看他,好吗?”

    出乎她意料,戚真思竟然摇了摇头,她只是注视着君珂,用一种柔和的,此生从未有过的目光。

    随即她微微一笑,用眼神示意君珂靠到她唇边,她有话要说。

    君珂俯下身去。

    戚真思靠在她耳边,嘴唇微微一动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君珂身子蓦然一僵,眼神一凝。

    戚真思眼底露出一丝释然,一丝自嘲,一丝解脱,还有一丝调皮的笑意,微微向后一仰。

    君珂还沉浸在震惊中,等她回过神,才发觉她已沉睡。

    至死唇角笑意神秘,仿佛一生心事,无奈苦痛,都在最后交付,是烟是云,散去无踪。

    却留一抹涟漪印痕,看似无迹,却与山河永在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君珂慢慢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她的姿势有点僵硬,似乎整个人都被某种震惊的感觉劈中,以至于茫然恍惚,不知该如何举措。

    好一会儿她才镇定下来,看向门口,光影一暗,晏希慢慢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男子面容雪白,并无泪痕,用一种鬼魅般的步子,走到戚真思榻前,慢慢跪了下来,头埋在她怀中。

    这是这一生,他和她最近,最遥远的距离。

    君珂痴痴地立着,掌心冰凉,此刻她不敢看晏希,甚至不敢看任何人。

    晏希的声音,却清晰地从埋着的臂弯下传出来。

    “她要我告诉你,没什么了不起,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结果,她很高兴……并请你不要忘记,趁这个机会将天语进行整顿,让那些孩子拥有童年,让天语的下一代们活得自由些,让下一个戚真思、晏希、鲁海……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,可以不必离开自己的亲人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会的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,新子没死,黄沙城里被她救了,新子运气好,落入翻板之下时没有中机关,翻板下的毒沙以毒攻毒还解了他的剑毒,只是新子废了,他自惭形秽,从此不肯出现在你们面前……他现在在西鄂,天南城郊外一个叫三道川的小村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晏希,你为什么急着和我说这么多。”

    一阵沉默。

    “因为我要走了。”晏希低头抱起戚真思,没有回身,“在殿前我求您救真思那一刻,我已经不配做尧羽的首领,我将她的性命放在了陛下之前,我违背了誓言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正常的选择,人都是自私的。”君珂摇头,“天语的规矩很多不近人情,相信我,以后我会彻底废除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以后了。”晏希淡淡一笑,“是我自己不愿意再呆下去。陛下面前,就请皇后代辞。”

    君珂沉默,尧羽的人,从来都坚强执拗,他们决定的事,永无更改。

    晏希抱起戚真思,一步步走了出去,尧羽卫们无声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晏希仰起脸,雪光如此明亮,照得他眸光晶莹。

    恍惚里她并没有沉睡,依旧在用沾血的如玉如琢的手,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住了他的手,在他耳边说了给他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对不住,我不能……”

    一语未尽,没有答案。

    他却不想再去追索,这一生至此空缺,却也至此完满,在她将手交给他的那一刻,他明白,从此她允许他和她相守。

    是日飘雪,那年飘雪。

    “我叫戚真思,今年四岁,以后你就跟着我——你好像不愿意?”

    不。

    真思。

    我一直都,愿意。

    ==

    修长的人影渐渐走出殿门,他怀抱里,一支纤细染血的手,静静地垂着。

    院子里被野人族团团围住的长老们抬起头,眼神震惊。

    晏希没有看任何人,漠然地,绕过大长老向外走。

    大长老怔怔看着他怀里的戚真思,眼神懊悔,伸手下意识去拦他。

    君珂忽然从晏希背后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她表情平静,步伐稳定,直直向着大长老而来,一边走,一边顺手捡起了血泊里的长剑。

    她走到大长老面前。

    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,手一抬。

    “哧。”

    长剑像先前刺入戚真思胸前一样,刺入了大长老的心脏。

    大长老霍然捂住心口,一瞬间五官都已经扭曲,死死瞪着君珂,眼神满是不可置信。

    君珂看也不看,用力一拔。

    鲜血溅射,晏希没让,直直地走了过去,看也没看一眼。

    君珂也没让,淡淡道:“原来你的血也是红的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大长老捂住胸,踉跄后退,一旁的传经长老和二长老立即扶住了他,传经长老震惊地道,“皇后,你在做什么!”

    “如你所见,我在杀人。”君珂随手将长剑一抛,“此生第二个。”

    “皇后,你如此倒行逆施,不怕天语全族寒心吗?”二长老悲愤咆哮。

    “怕?怕我何必杀?”君珂轻蔑一笑。

    传经长老蹲下身,捂住大长老汩汩流出鲜血的胸口,大声冲内殿叫,“柳杏林!柳先生!求你出来救人!”

    “不救。”君珂冷冷道。

    “韩巧!”二长老跳起来大喊,“把你的药箱给我!”

    韩巧白着脸站在当地,上前一步,退后一步,眼眶里一泡泪。

    君珂对他招招手,韩巧犹豫地过来,君珂等他走到面前,砰地一个肘拳,韩巧应声而倒。

    “他昏倒了,抱歉。”君珂对脸色惨白的长老们笑笑。

    “君珂!”传经长老霍然抬头,“你太过分了!”

    “过分?”君珂低头,盯着他的眼睛,“过分?你们也配和我说过分这个词?”

    她抬起手,指着大长老,“到底谁过分?”

    “不是你们过分,逼得我验证守宫砂,我不会在三年前大典之日不得不远走云雷,导致我和纳兰生生分离三年之久!”

    长老们怔了怔,张嘴要说什么,却被君珂打断。

    “不是你们过分,使我和纳兰分离,他不会无可奈何之下毅然炸大燕皇陵,失去我的踪迹之后以为我被他炸死,自责痛苦整整三年!”

    长老们抿起唇,皱起眉头。

    “不是你们过分,导致他如此自责痛苦,他就不会在这三年炼狱般的日子里,饱受熬煎,最终熬出了瘤肿绝症!”

    传经长老霍然抬头,神色震惊,失声道:“陛下是瘤肿之症?难道你们刚才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是你们过分,那是谁在柳先生给他手术的关键时刻,突然跑出来捣乱,使他险些因为你们的惊扰而手术失败,使真思为了拦阻你们被杀?”

    “不是你们过分,难道是我,是我吗?”君珂一直的沉静漠然,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,将手中长剑一抛,大吼,“你们说,是我吗?是我吗?”

    震惊的寂静,几位长老张着嘴,看着怒发如狂,眼神血红的君珂,都觉得心神窒息,连开口的勇气都已经失去。

    “谁杀了真思,伤我纳兰,我就杀谁。”君珂轻蔑地看一眼大长老,“我可以原谅你当初对我的侮辱践踏,但我永不原谅你今日的罪行。”

    大长老似乎想要说什么,但嘴角血沫狂涌,堵住了他的言语,挣扎半晌后,他身子蓦然一软。

    传经长老叹息一声,合上了他至死怒凸的眼睛。

    几位长老面面相觑,神情尴尬。

    天语族首次出现大长老被杀的事件,换成往常,必然是全族复仇,不死不休,可如今……

    “想要将天语整个倾覆,就来向我报仇吧。”君珂立在庭院正中,风吹碎雪,她连唇角都如雪之白,“我不是天语子弟,我也没欠你们恩情,我更不会理会你们的臭规矩,正好,陛下卧病,朝政我掌,有谁要捍卫你们天语的尊严——御林军!”

    “在!”

    “谁再有任何违抗,格杀勿论!”

    “遵旨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阵静寂之后,传经长老颤巍巍站起来,苦涩地道:“天大的误会……皇后,其实早在三年前,对于当初的事情,我等已有悔意,曾在族中商议决定,此次来辞去皇族供奉,永不干涉皇族事务,这次我们来,本是找柳先生商讨丹方,谁知道关心陛下太过,引起这不可挽回的错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相信长老的话。”君珂沉默了一下,颔首,“既然长老们有此决议,我觉得,不妨正式推行。”

    传经长老默然苦笑,“是,老夫以天语之令发誓,自此天语一族,永不担任皇族供奉,永不干涉任何皇族事务。违者全族倾灭。”

    “很好。”君珂淡淡听着,“诸位长老年纪也大了,有些事确实不宜操心太过,不妨把机会留给年轻人。”

    传经长老沉思了一下,无奈地道:“这个我要回去和其余长老商量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!”和大长老交情最好的二长老忽然暴烈地蹦了起来,大吼,“凭什么步步退让?凭什么这个女人说什么我们便听什么?我们遵从历代规矩有什么错?人白死,还要让出长老之位?给那群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做长老?他们会毁了整个天语!”

    “老二,住口!”

    “不行!我不同意!君珂!你先还我大哥命来……”

    君珂转身向殿内便走,一边走一边手有力地一挥,野人族举刀汹涌而来,脚步声震得隆隆作响,将那些顽抗的长老包围在内,君珂头也不回,步上景仁宫内殿的阶梯,一名内侍恭谨地给她披上团凤蹙金的孔雀羽大氅,她随意地在内侍敬上的锦帕上擦擦手,华美灿烂的裙裾在殿堂深处缓缓曳去,将那些挣扎吵嚷,兵刃交击都抛在了身后……

    在单独辟出的纳兰述休养的静室里,纳兰述静静地睡着,呼吸细弱却平稳,君珂坐在他身侧,久久凝视着他。

    这般看着,便是这般看着,心里便觉得宁静欢喜,可那欢笑为什么总要伴随着泪水,完满里总要被生生挖去一块……

    或许,这便是人生的真义?

    窗外喧哗未休,挣扎声,步伐声、吵嚷声劝阻声怒骂声,光影人影的混乱里,那男子头也不回,抱着他的爱人,一步步离人群而去,离她而去。

    室内光线渐渐暗淡下来,披着彩绣辉煌大氅的尧国皇后,静静坐在喧嚣和宁静的中间,漠然等待着一个族群的变迁或者灭亡,表情很淡,眼神很远。

    恍惚里遥远的三水县,寂静的小山村,村后一块空地上,有人叼着墨线端着墨斗,有人立地作图脚踏星斗,一队小工砰砰乓乓将旧屋推翻重修,一群高手上蹿下跳按照燕京时髦花样布置屋舍,大个子鲁海嫌弃屋顶盖瓦的小工手脚慢,将人家拎下来,唰唰唰就砌了一道笔直的照壁,晏希拎了个颜料桶过去,排出一列大小长短不一的毫笔,一个手指搭一支,嘴里还叼两支,拎起桶就对墙上泼,泼出一大片艳彩迷离后迅速提笔点捺勾抹,霎时间便是斑斓雄伟的连绵壁画,戚真思站在池塘假山石上,捋着袖子满头汗吆喝着指挥工程,晏希一边偷偷看她一边迅速下笔,于是壁画正中央,花冠薄纱端然高贵立于云端之上的戚家神女,仙气飘渺,表情慈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暮色沉光,人影渐渐淡去。

    君珂眨眨眼,落下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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